媒体:《人之初》杂志2013年2月上半月版心旅驿站栏目

 

  本期专家:听说吧心理咨询中心国家婚姻咨询师——郑启涓

 

  我在当爹

 

  相处十年,老婆一直是个依赖感很强的人。谈恋爱时,无论单独相处还是外出会友,她都小鸟依人般偎在我身边,我让她端茶送水,无一不从。朋友们都很羡慕我能找到这么贤惠的女友。

 

  婚后,她把家里管理得井井有条,有点像电影《爱情呼叫转移》里的第一个女主角,牙膏要从底下挤,杯子用完要放回原位。刚开始,我对她的持家之道甚为得意,家里总是一尘不染,随时可以欢迎来宾参观。有几次同事朋友临时造访,见到我家的规整,都夸我上辈子积德,娶到贤妻。我嘴里说,女人不就这点出息嘛,心里忍不住的得意。

 

  然而渐渐地,老婆的这些生活习惯开始让我遭罪了。起床不折被子、忘记随手关灯、物品没有归回原位……凡此种种,都是她数落我的罪状。最让我添堵的是,我在完成她布置给我的家务活时,她啥也不做,盯着我做,做的不对,就在旁边唧唧歪歪,气得我发飙:“我做事十步范围内,是你的禁区!”可她最多走开3分钟,又兜回来监工,搞得我浑身不自在。唉,小时候我妈唠叨我,现在换做老婆了。

 

  郁闷的还在后头。曾经让我引以为傲的她对我的依赖,也开始让我喘不过气。

 

  婚后两三年,因为升了职,我晚上有时要出去应酬聚会。一圈人坐下来,也有老婆女友会来电话查岗,别人一句话就解释过去了,而我的电话会不断刷新记录:长的10分钟来一个,短的5分钟来一个,最夸张的一次,30分钟不到竟然连续查岗 20多次!大家都戏谑说是连环夺命call……那感觉就好像小时候,一到饭点,我妈就会在门口喊:“阿宝——不早了,赶紧回家!”别提多扫兴了!

 

  在老婆的观念里,我除了上班的8小时之外,就应该都陪着她。出门买菜,要一起去;去银行取钱,要一起去;洗车,要一起去;楼下买个垃圾桶,要一起去。最让我无语的一次,去超市买日用品,她买卫生巾,拿着两包不同品牌,问我:“你看哪个好用?”崩溃啊,我哪儿知道!

 

  而我的自主时间也饱受老婆埋怨。下班不能准点回家,抱怨我故意不回家陪她;同学聚会,抱怨我宁愿和同学一起不愿和她一起;打球多了几次,抱怨我就顾着自己玩不找活动和她一起玩。面对她的抱怨,我解释,愤怒,冷淡,麻木,有种被她掏空的感觉,我似乎娶的不是一个女人,而是把一个女儿领回了家,我在当爹。

 

  爱的桎梏

 

  老婆经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是:“我这么做,不都是在乎你、关心你、为你好么?”这话实在让我反感,小时候妈妈就常念叨类似的话。其实,我也知道老婆对我好,温柔,可是这种温柔太浓太密了,让我喘不过气来。

 

  我开始找各种借口逗留在外,家,似乎不再是一个能让我放松的港湾,而是囚禁我的牢笼。

 

  最近3年,我想我和老婆都过得不快乐,我起了离婚的念头。有时晚上站在阳台上,点燃一根烟,躲在烟雾中,我幻想着离婚后的生活。也许孤独一些,也许寂寞一些,但想到自由的快乐,内心的冲动鼓鼓地冲击着我的理智。但最后,所有痴想也不过是一声叹息中掐灭的烟蒂。十多年的感情,就像我的烟瘾,没那么容易戒。

 

  我把我的婚姻状态和朋友们吐糟,他们都劝我不要莽撞,要我们夫妻试着好好沟通,彼此查找自己身上的原因,修补一个婚姻比重建一个婚姻怎么着也来得容易。

 

  我的一个年长朋友说,两个人相处不外乎这三步:一、你知不知道对方需要什么?二、你能不能满足对方的需要?三、你愿不愿意满足对方的需要?第一步是真实的了解,第二步是基本的能力,第三步是情感的厚度。第一步、第二步相对容易做到,最重要的是第三步是否坚实。她的话,让我有了更多的思考。

 

  我试着和老婆谈,让她说说我身上的毛病,我也列举她的不是。开始几次就是大批斗,互揭老底,不遗余力,结果吵得鼻青脸肿,口歪鼻斜。就这样边吵架、边沟通,我们的生活却也发生了一些变化:老婆慢慢地学着处理自己的事,参加同事的聚餐,自己上街买衣购物,关注工作的进步……

 

  老婆的变化,让我慢慢平息离婚的冲动,对未来增加了信心。然而,她的一次云南之旅,却又让我对她的变化开始有了不安的感觉。

 

  适逢中秋、国庆双节,老婆报了去云南的旅行团,我因为要回老家办事,未能同行。在老家的时候,我发了几条短信给她,问她玩得如何?没想到,她一条也没回我。我心里暗暗着急,给她电话,竟然也不接,弄得我心神不宁。心想别是出什么事了?又或者遇到高富帅了?怀着忐忑的心情,老家的事情一结束,我匆匆赶回了家。

 

  一进家门,老婆早就旅游回来了,若无其事地在看电视。我也装作神情轻松,问:“云南旅游感觉怎么样啊?”

 

  老婆乜斜着看了我一眼,悠哉地说:“没有你在身边烦我,真不错。”

 

  我心里那个气啊,佯装镇静:“怎么呢?”

 

  她稍微坐正身子道:“你不在身边,我不用想着照顾你啊,你给我发短信打电话我都知道,我就是不想接,接了你也会问东问西,烦。我觉得这次云南旅游是最开心和放松的一次。”

 

  我很好奇:“就你一个人在团里,你不觉得无聊啊?”

 

  老婆说:“出发的时候我也这么担心来着,后来反而觉得自己一个人能开开心心地看风景,听导游说故事,很自由,一点都不孤单。”

 

  老婆的感觉,让我有些不可思议:“这可不像你啊!”

 

  她似乎也觉得这次自己的感受与以往不同,语调慢下来:“我开始也觉得奇怪,回到家想了想,明白了。”

 

  我愈发好奇:“明白啥了?”

 

  老婆忽地站起身,声调也高了:“以前我被你压抑得太厉害了!我现在要为自己活得开心些!我不想再管你那么多了,你也别管我那么多。之前的几年,我活得太痛苦了,我不想再那样了。哼!”说完,她一扭一扭回卧房做面膜去了,丢下我一个人在那里发愣。

 

  这还是我那个娇滴滴的老婆么?这是女屌丝要逆袭成女神啊!

 

  新的挑战

 

  之后的一段日子,老婆变化越来越多:跟我说要趁年轻拍艺术照了!有空还要出去旅游,我陪不陪无所谓了!开始努力学习,给自己定了3年职业发展目标了!

 

  我看着她的这些变化,心里恐慌的感觉越来越严重。照这么发展下去,我在她的世界里,要如何定位啊?终于,有一天晚上,我梦见她不要我了,第二天我把梦告诉老婆,她瘪瘪嘴:“我以前老做这样的梦,也该轮到你了。”

 

  我惴惴地问:“那你不会真的不要我吧。”她见我确实有些担心,扑哧笑了:“说不定哦,看你怎么做咯。”

 

  老婆告诉我,云南之旅只是一个更为清晰的体验,其实早些时候,她心里就有了想要放开的感觉。以前,在家里老是怕我跑了,不要她,心里很担心;在单位,又怕工作没做好,怕领导不欣赏;和朋友相处,怕朋友不喜欢自己……到哪儿都不知道怎么做,心里很委屈,很想一切都甩开,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做。云南之行,她真的放下所有让她不开心的事情,反而顿感轻松,觉得既然别人无法让自己高兴,那自己得让自己高兴。说到最后,她用得瑟的语气说:“你要小心咯,说不定哪天我就不要你了。”一刹那,我似乎感觉到一丝挑战的意味,我心里一凛。

 

  我有点恐慌地把现状告诉那位点拨过我的朋友,她听了哈哈大笑,说:“女人如果一旦觉醒,男人很少能抵挡。”见我不明白,她继续解释:“之前的她,需要依赖一个男人,照顾她、呵护她,因为你也年轻,没有很好地给到她。她经历了心灵的痛苦,放下了对你的索取,开始自己照顾自己的需要。而你对她的影响,也因此不再像以前那么困扰她了。”我问:“那我该怎么办?”朋友反问道:“你有勇气和能力开始接受一个更加独立、更加优秀的伴侣么?”那一刻,我觉察到自己内心的自卑和软弱……

 

  老婆依然走在自我觉醒的道路上,看得出,她自信多了,笑容也多了,甚至多了一些霸气。而我对她的感觉,就好像当年追她时那样,虽然在一起,但似乎又不太保险。这种感觉很奇特,似乎没了安全感,但又让我有了一种新鲜的兴奋感。我想我现在要做的,是让自己更优秀,才能配得起渐渐成长的她。

 

  两个独立的人,也许更容易分离,因为没有太多的需求和依赖要向对方索取;但两个独立的人生活在一起,或许更为纯粹的是因为对彼此的欣赏和信任。想起那首《致橡树》:“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红棉/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/仿佛永远分离/却又终身相依。”无论我和老婆谁是橡树谁是红棉,我想这都是一段新的关系的开始,我期待着。

 

  点评:

 

  婚姻中的依赖与独立

 

  专家:郑启涓(广州听说吧心理咨询高级心理咨询师)

 

  依赖与独立是关系中的两个极端,但在婚姻恋爱中,两者却是一对孪生兄弟,既对立,也共存。事实上,处理好依赖与独立的平衡度,是亲密关系健康发展的重要因素。

 

  文中的丈夫,在妻子过度依赖时,他感觉压抑、窒息;当妻子开始独立时,他恐慌不安。无论依赖还是独立,均能引发他内心强烈的情绪。这是为什么呢?

 

  发展心理学告诉我们,婴儿从出生到3岁前是依恋关系建立的重要时期,需要母亲全身心的照顾,充分的爱能让婴儿有安全的依恋关系。到了3岁之后,孩子尝试独立,走上与母亲分离的道路,这是一个正常的成长过程,需要母亲逐步放手。

 

  在依恋—分离阶段,如果没有处理好关系,会埋下一些心理情结。

 

  在建立依恋期间,如果母子关系疏离,孩子因情感需要得不到满足,会呈现两种截然不同的个性特点:一种是非常需要爱和亲密,喜欢依赖粘人;另一种是特别独立冷酷。

 

  而在分离阶段,如果母亲仍然紧紧裹住孩子,溺爱、控制或管教过多时,孩子也可能往两个极端走:一种是软弱依赖、独立能力差,另一种是因抗拒被母亲吞噬而远离母亲,渴望独立。

 

  文中丈夫的心理变化,和妻子之间的你进我退,呈现出他儿时与母亲的关系:当妻子和他的关系过于亲密、依赖时,他有失去自我感。这是儿时和母亲纠结的翻版:他的内心既需要爱和亲密,又害怕被吞噬。因此,妻子黏得越紧,他越想逃离。

 

  而当妻子成长了、独立了,丈夫的不安全感、无价值感随之而来,这也是儿时母亲离开时,那种被抛弃的痛苦在内心重现。因此,妻子越是独立和远离,他越是焦虑不安。

 

  男主人公未必能有机会回到过往的生命经验中去梳理与母亲的关系,但他应该看清楚:自己内心对亲密的恐惧和期待、对独立的担忧和渴求,是源自于儿时纠结的母子关系。儿时的他是弱小的、不成熟的,而现在的他是成年人,完全有能力去掌控一个健康的亲密关系。

 

  良好的亲密关系中,依赖和独立都需要适度。夫妻彼此是两个独立的个体,有各自的价值观、兴趣爱好、朋友圈子、隐私等,也有共同的价值观、兴趣爱好、朋友圈子。如果不允许彼此有差异、各自有空间,要求对方的一切就是自己的一切,对方会窒息而逃离;如果两个人完全的独立,没有交集,婚姻也失去了应有的温情和亲密。文中男女主人公所面临的是一个亲密模式的变革,这是个好的开始。妻子放下了内在“不安全感的恐惧”,从而让自己和伴侣能更轻松的生活,这种成长代表着她放弃了“绝对的依赖”,选择更健康的“依赖与独立并存”。这样,丈夫也更愿意走近她,同时也引发他更多的思考,带动他面对内心的问题,与妻子一起成长。